“名字挺好听的,配给你这个人真是委屈了。”
燕贞道:“彼此彼此。”
许是白日里睡足了,邱绪晚上也迟迟没有睡意,与燕贞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倒也聊到三更。而他先前说过的“高攀不起”四个大字,更是早就抛到脑后去了。
次日清晨,燕京天牢。
刑部主事弓腰垂手地在前面带路,边走边谄媚道:“太子殿下真是仁义宽厚,这一大清早的不在寝殿歇息,还亲自来天牢……要下官说,相爷这儿子就是个实打实的坏胚!先前跟在殿下身边伴读,蒙受您的教化尚能收敛分毫,现如今却不思悔改过,净做些伤天害理、罔顾法纪的事……”
太子官纱加身一袭明黄长袍,峨冠博带,身上的名贵的珠玉配饰像是将这昏暗的牢房都照得亮堂了些许。
刑部主事的奉承让太子十分受用,他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之色,但嘴上仍要自谦:“主事大人谬赞了,本宫与曲默好歹同窗一场,这回他犯事下了天牢,父皇命本宫与大理寺卿一同监审,自然是信得过本宫……”
刑部主事只管称是:“下官私以为,太子殿下在户部任职真是屈才,若不是下官人微言轻,定要向陛下举荐您到刑部来的。”
燕无疴十五岁便在后殿听政,十八上朝,深谙为官之道,最懂得如何笼络人心,这些当官的伎俩他一清二楚。
此际,燕无疴心下了然,却也不戳破,只道:“主事大人言重了,父皇命本宫在户部当职,定有他的道理,大人怎可妄加揣测君意。”
刑部主事这记马屁拍到马蹄子上,一时间吓得冷汗澿澿,顿住步子就要下跪:“下官口出狂言……”
燕无疴笑得不动声色,在刑部主事双膝着地之前将他扶起:“诶,大人这是作甚!本宫又不会说出去。”
早有狱卒获悉太子到天牢的消息,已提前将过道两旁犯人唤醒。太子一路走来,目之所及皆是埋首下跪行礼之人,这便让他愈发高兴了。
且说刑部主事被燕无疴夹枪带棒的两句话吓了个半死,也再不敢多言,只得噤声,哆哆嗦嗦地跟在狱卒后面前行。
一行人于关押着邱曲二人的牢门前停步。
狱卒高声呵道:“犯人曲默!太子殿下驾到,还不速速行礼!”
只见牢房内,一人穿着囚服坎肩背朝铁栏躺着,听得此言竟翻了个身,又面朝墙睡了。
刑部主事抹着额上冷汗:“殿下,这人真是……”
燕无疴抬手止住了,眼角一瞥狱卒,示意让他开锁,而后手执一方丝帕掩着口鼻,抬脚进了牢房:“曲默,提审的日子延后到今日了……”
而后草席上那人缓缓起身,抬手拨去头上的茅草,满面困意:“什么……提审?本王这是在哪……?”
燕无疴大惊:“皇叔!你!你怎地……在这儿?曲默呢!?”
燕贞像是揉了揉眼睛,看那模样也颇为惊惧,他拱手行了个简礼,茫然道:“曲默是谁?本王……不知啊!本王记着自己昨夜还宿在栖客馆来着……”
继而,燕贞又诚惶诚恐道:“皇侄啊,本王这十年不曾回来,现下大燕朝纲竟这样严苛么?宿个娼都得进天牢砍头不成!”
邱绪早跪在对面牢房,若非他昨个夜里亲眼看见曲默跟着卓尔桑走了,怕是也会信了燕贞的鬼话。
燕无疴缓过神来
,整理了骇然扭曲的面容,毕竟燕贞是个手无实权的王爷,如今出了这档子事,他便连皇叔也不叫了,只冷声道:“私自放走天牢重犯可是死罪!即便你有功在身,也难逃严惩。说!曲默人在哪!?”
燕贞两手一摊,竟是满面委屈:“本王连曲默是谁都不知,只是与邱世子略有交情……啊!”
言此,燕贞像是想起什么,指着对面的邱绪道:“本王记着自己昨儿个是来探监邱世子的,那时像是被谁在身后打了一棍,而后便没了知觉……”
燕无疴气急了,在牢房里胡乱地来回踱步,而后一脚踹翻了跪在地上的刑部主事:“本宫就不信了,一个大活人还能从这天牢飞了不成!你们这群废物!”
刑部主事连忙又爬起来跪好,连大气都不敢出,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,心想今日真是大凶之日,要是他能躲过此劫,便立马辞官回乡卖红薯。
燕无疴拂袖而去,咬着牙根厉声朝身后道:“好好看着他!本宫这便去禀告父皇!”
“皇侄!皇侄!太子殿下!你将本王关在这牢里算怎么一回事……”燕贞双手抓着铁栏,朝燕无疴的背影喊道。
燕无疴一向装模作样、自恃甚高,如今见了他这气急败坏、歪嘴斜眼的样子,乐坏了一旁看戏的邱绪:“我说人都走了,你可别演了!”
燕贞扶着墙缓缓坐下,叹道:“早知不把拐杖给曲默那小子了,站了这一会儿我腿都哆嗦。”
邱绪朗声笑着骂道:“你这瘸子……”
燕贞闻言,唇角微微扬起,笑得不着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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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曲默那边,果真如燕贞所言,他卓尔桑两人一路畅通无阻。
出了牢,见卓尔桑仍跟着自己,曲默便想着寻个理由将他打发走。
卓尔桑却直言,说是燕贞让自己盯着他,免得他畏罪潜逃。
曲默也正好缺人手,便点头应允了。
曲默惦记着曲献的病,想着回去看看。但也知道燕贞那边拖不了多久,曲默怕路上被巡更的京卫认出来,不敢回相府,只得与卓尔桑两人连夜赶路。
水路比陆路要快,行人也少受颠簸之累,故而远行官员一般都乘船。
曲默料想曲鉴卿一行该是乘船走官航道,夜里在码头停靠休息。但他从牢房出来时已是深夜,断然寻不到船家。
幸而燕贞思量周全,一早在大牢外备有良驹,于是曲默便与卓尔桑二人,快马加鞭出了城。
从燕京到充州,走水路约莫三天半的行程,如若路上没有延误,那曲鉴卿一行官员在第四天午时便会赶到。
曲默不知邹岳与太子的人会在哪处动手,他只盼胯下的马快些、再快些,让他在赶在那些人之前追上曲鉴卿。
曲默算着行船的速度推断曲鉴卿落脚的地方,而后与卓尔桑一道,纵马沿岸疾驰。停下之后便命卓尔桑去驿站换马,他则去地方衙门附近打听。
丞相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下江东,皇帝对此次贪墨案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,必有小道消息通知沿岸官员提前知晓以备应付,故而曲鉴卿的行程也不难知晓。
好在头两天一切安好。
日夜兼程,两人一路上几乎要跑死六匹马,这才在傍晚时分追上了曲鉴卿的行程,赶到了第三日的落脚点——南沂。
两人四处打听,方知由南沂知县接待、曲鉴卿一行的晚宴设在当地一个卢姓富户的府中。按着行程,明日便会到充州,如若动手,那今晚便是最后的机会。